故鄉的夕陽是一幅百看不厭的山水墨畫。每當夕陽慢慢在西山墜落,它所到處,染紅了天邊的云霞。漂流的云被揉碎了,浸入河水里,水也跟著燃燒。河心中,誰家的挖沙船,黝進了河沙里面,迎著落日溫暖的余輝,宛如蒼山的一脊斷臂。這時,夕陽會在挖泥船身上挪著步子一階階地攀援,只把飛鳥長長的影子映在天外。
鄉下的野孩子,你追我逐,歡聲一會蕩到田野間的隴頭,一會又追隨著鄉人屋檐上的炊煙,不知飛到哪朵云里。最后,總免不了被女人們自制的搗衣錘咚咚的搗碎。女人們搗衣時的歌是最純澈的,就像是山泉水般,不光能夠洗去男人身上的土腥味,更能滌蕩浮躁的靈魂。
故鄉鄰里間總有嘮不完的家常。院子外、槐樹下,只要有一兩塊石凳的地方,飯后總會響起濃濃的鄉音。這時,男人們少不了卷起一袋袋水煙,身旁的黃牛會很知趣的一動不動,不時還會贊許般的哞哞兩聲。孩子們三三五五的結對起來,捉迷藏,數星星,纏著爺爺奶奶講故事。有時,靜謐的夏空下還會傳來“呱呱”的一兩聲蛙鳴。每當明晃晃的月亮悄悄地爬上了樹梢,大自然的鼓手便會從稻田、池塘送來免費的鄉村音樂。這時,人的思緒就會隨著濃濃的夜色自由伸展開來,體悟到忙碌的日子中遺漏的歲月真諦。
故鄉人最樸實勤勞,雙手攥緊四時,兩腿趕著節氣,追著日出日落。麥浪金黃的六月,他們一次次把腰深深彎下。用最深情也真摯的方式,感謝一年來大地慷慨的饋贈。一臉寫滿憨厚,大手一揮,往日的辛勞,就好像都被這明晃晃的鐮刀齊根斬斷。飽滿的谷穗,緊緊地一把摟在懷里,仿佛這就是生命的可貴,半含喜悅,半含苦澀。面對上蒼的賜予,縱是一粒遺失在田間的麥粒,他們也不會辜負,定是一一撿起。就連人走后,也埋在這片祖祖輩輩經營的麥地。土地就是鄉下人的命。有了土地,才有雙腳貼地的踏實感,才有精神的依靠。怪不得,鄉下人紀念親人時總會在墳前撒上一把新收的麥谷??峙?,只有這樣才能表達對一生都和土地打交道人的祝福。就是這樣一群對自然敬畏的人,守著我們祖先曾耕種過的土地,一代代傳承著人類本真的火種。
回到城市,面對熙熙攘攘的人潮,驀然感到自己就像一挽飄搖的浮云,找不到回家的方向。每當這時,我都會拿起電話,撥通那串心底的號碼。等著等著,等把冰冷的聽筒捂熱,等它發出一聲溫暖的嗚咽。接著,鄉音便會化成感情的猛獸洪流,鞭撻著淚水一齊涌上心頭。對于那些遠走他鄉的人,鄉情是永不能扯斷的繩子。就像是風箏,不管飛得再高、再遠,拴著的線仍系在故鄉的土地上。故鄉的那些人和事,不管近了還是遠了,總是如此的銘心刻骨,記憶溫暖而潮濕。
今夜,月涼如水,夜色又深了一層。窗外城市的霓虹灼人眼般地閃著。閉上眼,將自己與喧囂的外界隔離,思緒慢慢隨心飄遠?;秀敝?,我似乎又聽見了故鄉清新的笛聲,看見了故鄉才有的月明。是誰?在故鄉的老樹下,唱一支流離失所的歌,敲打著離鄉人羸弱的心門。我想,今晚的故鄉一定是月色正明、槐花正香吧。